日期:2020-02-19 16:39:37 来源:
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、中国工业设计之父/
柳冠中 《设计事理学——“再”格式化的思维方式》
非常荣幸今天有机会在这里谈谈自己对设计的一些看法。刚才第一个发言的是弗莱明·贝森巴赫,讲的是可持续的问题,拉夫先生讲的是技术的发展可能性,那我要讲设计到底干什么,这恰恰是我们要思考的。
设计之所以要存在,它必须要跟商业、科技能对话,否则的话我们永远被科技和商业拉着走。科技可以创造奇迹,可以带来福利,也可以毁灭人类。所以我们中国该怎么走,我觉得是中国的设计要思考的一个问题。刚才弗莱明·贝森巴赫讲的非常好,他说如果全世界70亿人像丹麦人一样生活的话,需要4个地球,那么13亿人怎么生活,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。所以我提出“中国方案”怎么践行,这不是一句空话。在座的你们都是知识分子,知道以后要能识别,不是知道之后只是知道就可以了。现在是信息社会、知识海洋,你了解了海洋是要找陆地的,那么找什么,往哪个方向,能识别,能预测。所以说我们的眼界要宽,我们的格局要高,我们的观念要新,我们需要思考的就是人到底走向哪?
刚才也讲了人的未来是什么,无人飞机、无人驾驶、无人商店、无人银行、无人酒店,无人、无人……人去哪了?都去娱乐?娱乐至死,人要消费自己的。中国有句话: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但是眼见为实吗?我们一定要清醒,我们看到商场琳琅满目,那是实吗?人靠眼睛感知世界80%-90%的信息,但是人感知的信息是真实的吗?人之所以比动物强,强在哪?我们要思考,我们还有良心,这是设计师首先需要具备的,否则就成了商人。假如设计每天只讲商业模式,那还去搞什么设计,搞商业不就完了。所以既然要有设计,就是要有思想,要跟商业、跟科技博弈。
老农民不知道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,但他的经验告诉他太阳东边升起要做事,太阳西边落下就收工,人仅凭感觉是不知道太阳还在运行的,所以我们眼界要放宽,千万不能仅凭着我们的感觉。
我在1987年就讲了屏幕上这个图表,我讲过上千次,如果你们看了就不会再去争论设计学什么。任何一件产品,哪怕是一个杯子,它被制造出来,在工厂里面叫做产品,到了商场被叫做商品。那么制造流通是目的吗?现在我们异化了,流通和制造都是为了赚钱,流通的目的是在家里能被使用,而用完了扔在垃圾箱里面可以回收利用。所以任何一个所谓的设计,必须能制造、能流通、能使用、能回收。那么达到这样的知识结构学工程技术就可以了吗?学绘画学艺术就行了吗?我觉得不用争论了,大家要明白我们的设计教育该怎么改革,光是这样上课是不解决问题的。
而观念是什么?设计从一开始就是协调矛盾的,是协调关系的,它是制造、流通、使用、回收之间利益集团的博弈。所以它一直作为生产关系的作用,而不是生产力,而咱们现在把设计当成设计力,因为生产力拿出的东西能看得见、能上市、能炫、能酷。这不是设计,你还是一个美工,但我们不愿意叫做“美工”,我们的设计为商业服务,为科技服务,我们自己是没有设计的。设计这个学科到现在用的词汇不是科技的就是商业的,它没有独立的自己。而现在在中国被叫做“一级学科”,也可能过若干年之后被叫做“门类”,这就是科学,我们配吗?我们自己没有建立体系,我们自己的思想没有独立,所以我们说整合集成创新是设计的本质。
今年是包豪斯100周年,包豪斯提出的理念到现在我们几乎都忘了,我们都说“以人为本”,我们真的以人为本吗?包豪斯理念100年来就是以人为本。我们必须思考在中国这么一个大国,设计该做什么,是做琳琅满目的小玩意,还是解决中国自己生存的问题。我们都在跟着世界发展,但是中国这条路该怎么走。设计是唯一可以跟“科技”、“商业”、“艺术”博弈的“智慧”。科技使生活更高更快更强,但生活一定要如此吗?艺术要表现自己,人类社会是一个整体,不是单独的个人。我们现在有了3D打印之后可以个性化、定制化,但是我们的个性化和定制化跟500年前甚至1000年前的武则天或者慈禧时代是一样的吗?我们都在做梦啊,我们现在的定制化个性化是建立在集约化的基础上的,不是你想象的发财梦、皇帝梦。我们大家都晕了,这是我们所说的智慧,设计早晚要成为这三者之一的支柱,但是现在设计只是一个附庸的存在。
设计就是要否定过去的概念,是要预测未来,要探索,要提出未来的可能性和趋势,是改变已有的度量标准,而不是跟着商业占有。现在的设计展览琳琅满目,你不感觉有点多余吗?生活真要如此吗?而重要的东西我们恰恰放松掉了。所以我现在强调我们中国提出的中国方案——人类命运共同体,这不是一句口号,我觉得这是政治智慧。所以世界各国为什么对中国开始制约,就是因为中国有13亿人,我们的发展不平衡,就是什么东西乘13亿这个数值就不得了了。刚才说像丹麦人一样生活全世界需要4个地球,如果13亿人都像丹麦人一样生活,资源都跑到我们这里,人家当然不干了。
我们发展不平衡,我们面临的机遇有挑战,在双向挤压这样的情况下,我们下一个40年或者下一个70年,我们难道还是被分工的吗?难道还是做打工的吗?这绝对不是一个技巧的问题,是一个思想问题,是一个观念问题。我们都说继承中华民族的传统,中华民族的传统是什么?我们一说传统就是去故宫,去台北看翡翠,“节制欲望敬畏天”这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。中华民族作为5000多年的国家,我们恰恰没有总结,我们每天去看外国的东西,但我们自己并不是没有,只是我们自己不研究。以不变应万变,也就是我们的祖先明白我们要的不是产品,要的是解决问题。我们中国早就说了,衣、食、住、行、用、交流,这是永恒不变的,这是人的本质需求,而不是汽车也不是房子。如果明白这个的话,我们中国早就有了自己的设计哲学,但我们自己不研究,我们自己放弃掉了,我们跟着外国的时尚走,我们这些年来不就如此吗?我们仔细想想设计的本质解决问题,这不是杯子问题,不是汽车问题,也不是房子问题,是贯彻生活的衣食住行。我第一次参加工作,我就明白一个道理,我说设计的不是灯,我解决的是厅室的照明问题,有灯无灯无所谓,同理我设计的不是桌子、椅子,这种想法才能解决中国未来,也就是人类的未来。
我们中国人早就知道“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。大自然的规律很重要,大家知道造化是什么?为什么当温度达到100度水会变成气体,为什么当温度变0度会变成固体,是水变了吗?是产品变了吗?是外因变了。这是中国的设计内核——研究外因,而不是内因。长江黄河同住三江源,为什么一个冬天结冰,一个瀑布激流,就是因为地形地貌,这是外因。祖先早就告诉我们大自然这么多生物都是由外因造成的,亚马逊森林里面有四百多万种生物,也就有四百多万种生存的可能性,这是上天的规律,我们不能都当老虎,不能都去当皇帝,不能都去发财,不能都当品牌。现在品牌风都疯了,做牌不做品,涉及到商业的事情,一个杯子卖5块钱,做了品牌变50块钱,这是品牌效益目标错了。我们中国自己的传统没有了,我们要的是什么?“物竞天择”,所有能够竞争下来的物品,就因为它能进化和突变,而能进化和突变的是什么?是适应性。一个物品,一个用具,一个产品如果不能适应,肯定要被淘汰。那么要能长久的可持续性的适应,就必须明白人类到底要什么,这就是我们设计。老天爷创造是第一自然,我们人去设计创造是第二自然,第二自然也要可持续,不能被淘汰,要物竞天择,这是唯一的选择,是我们设计的核心能力,但我们丢掉了,大家都去做表面功夫。《三字经》证明着我们祖先的聪明以及对设计的理解,里面说人之初、性本善、性相近,人生下来差别不大,差别在后天——习相远,是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孟母三迁是因为不愿意让孟子跟流氓、商人生活在一起,要与读书人住在一起。这些都告诉我们,“外因”对设计的影响,contist(竞争)这是设计师最重要的一个能力,不是看市场表面的变化,要看背后。
中国有句话“看山是山,看山又不是山,最后看山又是山”,这是认识逻辑的发展。“看山是山”是用眼睛感官看,“看山不是山”是用脑子思考山的本质是什么,怎么形成的,是地震?是地壳运动?它的组成成分是长石还是石英?它的表面成分是多少?最后你明白了山的本质,你对山的理解跃了一个层次。这是一个规律。再就是我们说设计首先学Design Thinking(设计思维),Design Thinking是什么?我听了很多,Design Thinking还是一个流程。那么流程是什么?最核心的是什么?不是眼见为实,要养成一个设计师的习惯,一定要从表及里,由此及彼,才能够举一反三。设计师脑子里面一定不用名词思考,而我们现在都用名词思考,因为你要的是钱。如果你用本质思考,你就会跳开名词,用动词思考,你就会马上想到人、人的行为、人的过程,这就是我们说的设计逻辑,也就是我们这样才可能再格式化。中国的名言,设计的哲学——“超以向外,得其圜中”,这是我们中国的早就有的“目标系统法”。目标弄准,抽象思维,系统建立要研究外因,然后再去原理、材料、结构、技术,那是第二维的,前面是四级定位,咱们天天讲产品定位,所以永远不可能创造新物种。因为我们近百年都是靠引进的,外因已经完成了,所以我们只做内因,我们现在面临挑战,21世纪两个一百年,我们必须换道超越,我们用传统哲学思考设计,中国可以走出一条路。
我们祖先早就讲过,“广厦万间,夜眠七尺”,再有钱的人也只能一天三餐,吃多了还可能会得糖尿病、高血压。我们现在讲初心,初心就是本质,就是衣、食、住、行、用、交流,而不是我们所要的技术,不是商业哲真理。我们必须跳出来,才能跟商人和科技对话。
屏幕上这个数字就触目惊心了,外国老百姓看到中国人在巴黎的奢侈品店排队像买白菜一样,他们肯定会嫉妒,这个形势再上升就太可怕了,如果14亿人都出来买,该怎么生活。中国的汽车购买量,按照美国人的生活方式,每4个人就有3辆车,如果是中国要达到11亿辆车,这意味着我们耗费的油将会是全球油产量的1.3倍,11亿辆汽车需要的停车场、道路所占的土地将是2900万公顷,相当于中国水稻种植的总面积。我们能这样做吗?看看商场,看看家里的柜子,摆满了商品用品,这些都是为了占有,你可能用一个礼拜,第二个礼拜、第三个礼拜就不用了,我们仍然每天在亚马逊网站、阿里巴巴网站刷屏买东西。在中国的企业里面,只要是一个像样的开发实验室,里面的所有仪器都是进口的,连沙子都是进口。想想我们的设计师都在做什么,看了今天的展览,昨天的展览,都在做商业。我们千万记住祖先的教训,我们发明的火药用来做鞭炮、做烟火,而人家用火药做成武器用来打我们。互联网+也好,智能也好,是你要跟零件沟通、对话。那么对话是什么,什么要对话,你研究过多少?把一个电脑架上一个机器就智能化了吗?我们3D打印不都在这么发展吗?我们在60年代、70年代买一辆自行车是为了上下班、接送孩子,现在你买宝马我买陆虎,现在无人飞机、无人驾驶、无人商店、无人无人......最后商业会让人类消费自己,我们成了机器人的零件、附件,这不是我们的未来。
刚才拉夫先生说人工智能发展的前景非常了不起,这恰恰需要设计来界定什么该做和什么不该做,否则人的伦理道德就没了,那样的世界是很恐怖的。英国的科学家早就预示到了我们必须警惕,设计的作用是什么?我们必须想想我们的未来到底是什么。设计师需要研究的是need,不是want。美国西部电影通缉令里面就会带有“want”,是带有强迫的,而现在我们商业就有强迫的性质,是一种强制性的消费。一个打工妹攒了一年的工资买了一个奢侈品,但是她还是一个打工妹,如果我们把这个当做设计的繁荣是很可怕的。所以设计不能只讲“交换价值”,我们创造“社会价值”,设计不只是做产品,我们要解决服务的问题。当你出勤方便的时候你就不需要买车,年轻人对于车的利用率可能不到80%,但现在还在生产这么多车,买这么多车,所以设计是创新模式,不是技巧,我们眼睛看见的是技巧,就以为是技巧。你的设计思想有没有突出,这是中国未来必须要明白的道理,我们必须着眼于产业创新,不是产品创新。我们跟外国的产业差距并没有太多,而我们的社会怎么合理、健康、公平,这是设计需要考虑的,而不是两极分化。
1995年我们给华为做设计,晚饭时我们聊天,对方说招工来的都是大学生,全国学通讯技术的90%都已经招进来了,全球的通讯技术也已经引进过来,现在华为能力和市场兼备,下一步该怎么走呢?我说你连工人都是大学生,你拿出十个工人来,再抽一两个硕士生博士生,把这几个人拿出来做研究,你从分类角度思考这些问题,考虑使用者分类,从不同的分类角度可以有数十种可能性。在屏幕的PPT上左下角加一个通讯的目的,又可以多出十几种;右下角加一个外因限制轴,每个坐标轴任取一组,三个一组排列组合,可以有上千种。我说你看这上千种组合,每一种组合不就是设计定位吗?你引进的全球技术,可以解决问题吗?答案是不能。这就是你需要去解决的事情,我们也是人,我们怎么不能思考,我们需要按照这个逻辑思考。我是在给你财力,给你市场,10年规划、20年规划,你分步骤。第二天我就把这张图表给他,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气度,应该有这样的能力,这个能力并不是很难,这是一个思维,思考问题,我们必须自己思考,我们5000年不能白过。柯达胶卷是被数码相机消灭的,这个世界在变在转型,你将来面临的转行,如果能转行就说明对了,你不能转行就说你白上了个大学。
未来要从系统看,从产业看,而不是从产品看,这个设计时代——Product Design(产品设计)已经基本过去了。为什么讲Industrial Design(工业设计),所以我觉得中国应该不叫Industrial Design,我们应该更进一步,要把中国人的智慧调动出来,智能跟智慧不是一回事,“智”和“慧”是对立的,智是聪明、机灵,我们中国人都会,我们缺的是慧,是评价体系、是观念、是定力、是选择。“智”和“慧”就像黑和白,中间有无数的方案来源于“外因”。我们选择解决问题的方案,这是中国的智慧,而我们的设计就要做这个事情,而不是做一个效果图、做一个3D、建模、渲染的东西出来。现在看看毕业设计做的东西都是假的,都是3D打印的,不是你自己做的,你没有学到什么东西,你好像是有创意,创意到创作这条路很漫长,创造到创业你不研究外因能实现吗?我们必须清醒。所以Industrial Design在中国被翻译成工业设计,日本、韩国翻译成产业设计(Design Industry),他们少走了好多弯路。所以半个月前在烟台开第三届世界工业设计大会,我们首先提出中国组织了一个世界设计组织,就是“世界设计产业组织”,也就是设计要引领产业,设计要进入产业的每个平台。设计不是美化,不是包装,这样才能提现设计的驱动,是用人类生活的观念引导科技健康发展,寻找商业正当的维护,起到它应起的作用,也就是我们讲分享型社会,这是我们的未来。
我们的领导讲中华民族的复兴梦不是发财梦,这就要我们明白设计应该起的作用,不是美化,我们不愿意被叫做“美工”,但是我们做的事情全部是美工。要真正设计,粗俗一点,把你的设想变成一个计划,付诸实施,这首先是观念问题,所以回过来设计要跟艺术、科学合作。我说为什么要跟艺术家合作,为什么跟科学合作,我们第一要看到本质,不要以为你有了一个艺术家、科学家就是跨界了。艺术家是见自己,他的视角不同,所以这个世界是丰富的,科学家是见天地,那么设计师的责任是什么?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要见众生。这是我们中国传统哲学告诉我们的道理,设计的路我们该怎么走,最后还拿中国的一句话作为结尾,“超以象外,得其圜中”。比如你在庐山你以为了解庐山吗?那是井底之蛙。你必须去过泰山、黄山、喜马拉雅山,你才有资格去评价庐山,当去了太空你再看庐山,又是一种感觉,这就是中国的哲学。“得其圜中”,是在设计之外,而不是技巧、建模、技术、卖钱、时尚,我觉得咱们都不明白什么是时尚。时尚是商业词,年轻人知道时尚是什么?是“短命鬼”。这个世界容不得我们这么糟践,我们说可持续,你生产的东西就是错的。就像健康跟保健和医疗,医疗是事后干预,保健是事前干预,设计是事前干预,所以我们必须起到设计的作用和扮演的角色,才不会让我们走偏。今天就讲到这里,谢谢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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